《碎片整合日記》-〈悼念詩集|喪禮二部曲|阿公的歷史〉 

2025-07-15

喪禮結束那日,

我感覺得出他們鬆了一口氣。

那不是哀悼,而是權力的移交。

結束的,僅是一場佈局的前奏。


從此,他們開始改寫歷史。


喪禮結束那天,我母親當著我面,

輕快地邀我弟去看新房。

那筆頭期款的由來——

我無需過問,心知肚明。


那不可能出自我弟的口袋,

但一切在這個家,都有它的合理劇本。


長子即律法,

擁有就是正義,

父權從未需要說明。


我冷眼看她取悅我弟,

像過去奉承那些手握資源的親戚一樣。

誰有權力,誰就值得一張好臉色。


她深知生存的邏輯。


我也深知:

這個家,從來只允許資源者生存。


而我與最小的弟弟,

不過是這齣劇裡,被輕蔑對待的角色。

我們承受她的另一張臉,

殘忍、苛薄、無需包裝的真實。


我曾為自己打造陰性的創作空間,

一段不依附、不服從的靜默建構。


比賽、辦展、成就,

離我很遙遠。

我,其實只想活下來。

我想知道,

有沒有人看懂我?

如同高中那位接住我的班導一樣。

那不是一場展覽,

是我的靈魂在求救。


那些年他們的干擾與貶抑,我選擇不提,

但在最後的公開演出時,

他們帶著一點象徵性資源出現,

像是為這場「家庭形象」的戲劇落幕。


他們要向我的師長與同學證明:

我們不是不關心她——我們這不就來了?


但我知道,那不是支持,而是箝制的提醒。


是一種無聲的警告——妳不要再揭露了。


那時我試圖說服自己:

這是某種療癒,是釋懷。


但十年以來,

創傷像暗影反覆襲擊,


在觸發時,

我從沒停止傷害自己。


我終於明白——

它不會自行消失,


因為我的母親即是我的地獄。


而現在,

我將奪回話語權,

從地獄走出來。


我選擇離開。

而那位留下的弟弟,或許知道——

至少他性別正確,

還能換來一點點尊嚴的殘影。


他們始終提防我。

我不過是走下樓梯,

他們便瞬間噤聲。

關於遺產的對話,戛然而止。


我沒有揭穿他們。

因為,我早就知道了。


當年我求學需要幫助時,

總被告知家裡沒錢。

「自己想辦法吧」,他們說。


但我弟從來不需要「自己想辦法」。

資源自動流向他,就像命運的一部份。


喪禮最後一夜,

我明白,這也是我的喪禮。

那個願意演出的女兒,在那晚死去。


對他們而言,

我像一顆顆腫瘤癌細胞——不被接納,卻不願割除。

他們選擇化療,緩慢殺死我靈魂的每一寸。


我想起阿公,

生前坐在輪椅上、被我父親搖晃的樣子。

他是這齣遺產劇的默許證人,

或許也只是個被拖入戰場的幽靈。


只有我知道,

他早已不在乎誰得到什麼。


他只是想快點離開,去見我阿嬤。

尋求一場真正的解脫,


就像我一樣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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