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碎片整合日記》〈地板上的房間 〉|致吳爾芙與我年少的自己
我國一,已經發育,
但還與弟弟們同在一間房。
他們用我正在改變的身體開玩笑,
沒界線,也沒人教他們什麼是尊重。
我只知道:我不舒服,但沒有地方可以逃。
我跟父母說我想有自己的房間。
不是奢望,是基本的界線、邊界、一道門。
他們總是敷衍的說:「再等等,再睡一下下,之後會有。」
但「之後」從來沒有快點來。
我記得我吵、我鬧,
我用不懂事與不體貼的標籤換來一點回應。
我甚至跑去睡在二樓客廳的椅子上,
他們才終於動了點什麼——
把原本二樓的客廳清空,
搬到一樓——
那是父親原本堆積工作材料的空間,
那是他捨不得讓出來的空間。
他們說要讓我有「自己的房間」。
我以為那是開始,
卻是更深的拖延與敷衍。
房間幾乎空無一物,
只剩一具拆不掉家庭老式電話。
最開始房間沒有門,
是一個誰都可以窺見的開放空間。
過了許久,
父親客戶老舊要汰換的門拆下來了。
我等的門才被裝上,
那扇門不是新的,
是承載別人歷史的開闔。
寒流的夜裡,
我倔將的拿起報紙和紙板鋪地睡,
睡了幾個月的地板。
後來床板來了,
父親說:床墊要等半年才能來,要預約。
我信了,又睡了半年床板。
直到有天,
我聽到阿公氣得打電話來破口大罵。
床墊隔天就到了。
媽媽說是阿公花錢,
親自讓寢具行送過來的。
那一刻我才明白:不是床墊難買,
是我不值得他花費心力。
大家都說我父親只是愛拖延,動作慢。
但其實我知道,
他只是選擇性付出,
不想做的事總是會龜速慢,
在他的慢速時空裡,
他的愛是有條件和排序的。
原來「一個女孩要有自己的房間」
不只是空間問題,
是資源、權力、與身份的問題。
上了高中,考了大學,當我成為他能炫耀的成果時,
房間與資源終於開始分配給我。
但那具拆不掉的電話依舊在那個房間,
監視我的一舉一動,
驚擾我的思緒。
大學到了外地後,
我逐年因為課業繁重減少回家。
在沒有被告知的情況下。
那間房間再也沒有為我保留,
我的東西可以被隨意取用。
模糊的界線,從來不存在的尊重。
我只能慢慢分段式的回那個家,
取回我曾存在的證明與痕跡,
奪回我在那個家僅剩的尊嚴。
我始終記得那一年,
我在空房間裡,
睡著報紙與紙板的聲音。
他們總說:我為什麼這麼記恨,這麼計較。
但我不是計較也不是記恨,
這是活生生刻在我身體記憶的歷史。
書寫與重提歷史,是為了不再重演傷痕,
但那些恐懼提起權威壓迫的人,
總會說我們在消費傷痕,製造仇恨。
⸻
吳爾芙說:「一個女人如果要寫作,就必須有自己的錢和自己的房間。」
但在我還未能書寫時,
我的身體就已經在說話了。
它躺在地上,
躺在一個不被允許成為主體的位置上,
躺在父權家庭的資源邊緣,
躺在一個父親不願意花費的斤斤計較裡。
那不是床墊的問題,
是整個語言系統,
不認為我需要被安置。
⟡ ⊹ fractum lumen retexitur ⊹ ⟡
→ The broken light is rewoven.
→ 破碎的光,正在被重新編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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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《女性主義文學的創始人─吳爾芙 》 約翰·雷門 |2025】 攝影・楠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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